（一）
阎王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地府里到处都在传这一消息，众鬼茶余饭后讨论的全是阎王喜欢的这姑娘是个什么来头。众鬼讨论的主角，咱们冷面无情的阎王，那是天天一下班就往鬼门关跑。有时候遇上人间战乱，大批大批的鬼涌向地狱，阎王需得加班安排那些个战死鬼的去处，无法亲自去鬼门关守着，便派一个白无常去鬼门关守着，如果那姑娘来了，第一时间回来报信。时不时还让黑无常去看看那姑娘来了没有。
好不容易忙完了工作，阎王屁颠屁颠的又往鬼门关去了。
路边众鬼看着那工作服都还没换就往鬼门关去了的阎王，心里不住嘀咕，这阎王喜欢上的姑娘到底长啥样啊。
路鬼甲：“我来这地府少说也有百年了，还从没见过这冷面阎王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过。”
路鬼乙：“我听我隔壁那刘大妈说，这姑娘是咱阎王爷的小青梅，当初本该一起投胎的，却遇上了上一任阎王退休，又恰好他又是个能识文断字的，就把他留下来做了这阎罗王。”
路鬼丙：“可我听城西张大爷说，咱这位阎王啊，喜欢上的姑娘是这天上的仙，奈何那姑娘不喜欢他，连个正眼都没给过他。恰逢那姑娘要来人间轮回几世，体会这红尘情爱、人间悲苦，这才每天去那鬼门关守着，指望能让那姑娘瞧上一眼，如此便也心满意足了。”
（二）
阎王屁颠屁颠的跑到鬼门关，刚到门口，便见早有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女子站在鬼门关入口，只是背对着门口看不见长相。
“司命？”阎王皱眉看着眼前举着一把油纸伞的女子。
“小女子司命，见过阎罗大人。”司命转过身，屈膝给阎王行了一个礼，用娇滴滴的声音问道，“不知大人是如何认出小女的？”说完还侧了侧头，颇有几分人间女儿家的娇羞。
阎王眼角抽了抽，这司命又抽哪门子疯。
“纵览这天上地下，也只有司命你会在这地府撑伞，换了旁人是断不会有如此举动的。”
“……”
“说吧，这次来又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准备去人间玩玩，顺道来看看你。”
“这话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阎王转头看了看司命，“你声音可以再小点，这样我就不会知道你心虚了。”
“……”
（三）
阎王的小院里，阎王与司命相对而坐，抬手给司命倒了一杯茶。
“说吧，上次死那么多人是怎么回事。”
“我都说了喝酒误事嘛，太白那老头偏不听，非要拉着我陪他喝酒。”司命伸手一拍桌面，抬眼却见阎王正盯着自己，又心虚的低下头，声音也小了许多，“我这不是一不小心喝多了嘛，就把死亡人数给写错了。”
“喝多了？不小心？”
“确实是不小心啊，这酒喝多了，迷迷糊糊的就把人数给写错了。”
“你信不信老子掐死你。”阎王猛地站起身走到司命跟前，伸手就要掐上司命的脖子，“你一个不小心害老子加了一个月的班你知道吗，老子一个月没休息啊！”
司命在阎王起身的时候也站了起来，和阎王围着桌子你追我跑。见阎王一直追着自己，司命丢下一句“我去帮孟婆打汤。”便飞速消失在小院中。
司命出了阎王的小院，往奈何桥方向走去。当看到那长到似乎无尽头的队伍时，着实吓了一跳。没想自己一个笔误死了这么多人。
司命顺着队伍往前走了好一会才看到奈何桥边正在舀汤的孟婆。司命和孟婆以及奈何桥边的鬼差打过招呼，便在一旁帮忙维持秩序。
小院里阎王见司命跑了，独自在院子里呆了一会，转身回房间换了一套常服，也慢悠悠往奈何桥去了。
（四）
奈何桥边，司命正一边帮忙维持秩序一边帮孟婆把碗递给那些要过桥的鬼。
阎王走到奈何桥边，看着那帮忙端汤的司命，仿佛又看到了两百年前站在奈何桥头，端着孟婆汤的女子。
喝过孟婆汤的她，又怎会记得前尘往事呢。
在奈何桥边站了一会，阎王便转身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司命回来的时候，一进小院便看见阎王脚边放着好几个酒坛子，阎王正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
“哟，阎王大人主动喝酒可真是难得一见啊，”司命取过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怎么，遇上伤心事了？”
对面的阎王却并不搭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司命见他不搭理自己，便陪着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不多时，阎王就喝醉了，趴在桌上，嘴里还在说着些什么。司命走到阎王身边，把耳朵凑近了些，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些什么。
第二天阎王一起床，就发现司命已经在院子里等着自己了，从自己出来就一直盯着自己，且带着满脸的八卦之色。
吃饭的时候阎王也感觉到了司命一直在看着自己。实在是司命目光太过炽热，想不注意都难。
好不容易吃完早饭，见阎王要走，司命一把拉住阎王袖子八卦的问道：“我听这地府里的人说你有喜欢的姑娘了，不知我是否有幸见见这位姑娘啊~”
阎王一甩袖子，挥开司命牵着自己袖子的手，留下一句“你还是想想怎么解决那么多鬼投胎的问题吧”便阔步离开了。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司命冲着阎王离开的背影喊到,“你不告诉我，我问别人去。哼，小气鬼。”
（五）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司命天天往奈何桥跑，每天都帮孟婆端汤递碗。往奈何桥跑了好几天后，司命和孟婆以及一众鬼差都混得很熟了，便向孟婆打听关于阎王喜欢的那位姑娘的事。
“孟婆婆啊，我向你打听个事。你知道阎王喜欢的是哪家姑娘吗？”
“姑娘？什么姑娘？”孟婆将耳朵往司命跟前凑了凑。
“我说，阎王喜欢的姑娘长什么样？”司命提高音量凑在孟婆耳边问道。
“你说姑娘啊，是有这么一个姑娘。”孟婆搁下手中的勺，向司命讲起了一位姑娘的故事。
“话说两百年前啊，有一位姑娘每天都到这奈何桥边来，我见这姑娘每天都来这奈何桥，便问她‘姑娘啊，我见你每天都来此处，可是在等什么人？’，姑娘说‘我在等我的郎君，我们约定好了的，要一起过奈何桥，一起投胎。’，我心想这又是一对人间有情人呐，便问了那姑娘姓甚名谁，她的郎君又是和名姓，好叫众鬼差帮忙留意留意。如此过了一年，姑娘始终没能等来她的郎君，倒是听路过的鬼说他已在人间娶亲的事，一时心灰意冷，喝下孟婆汤便投胎去了。”
司命听得入迷，伸手接过面前的鬼递过来得碗，又把另一碗汤递了过去。那鬼盯着司命看了一眼，径直向奈何桥走过去。
阎王刚到奈何桥边就听见司命在和鬼争执。
司命：“唉，前面那鬼，你孟婆汤都还没喝呢，着急过什么桥啊!”
鬼：“我喝了！”
司命：“你明明就没喝，别想骗我!”
鬼：“我明明已经喝了，那碗还在你手里呢！”
司命：“你说是你喝的就是你喝的!”
鬼：“不是我喝的还能是鬼喝的！”
不是鬼喝的还能是谁喝的。
司命眯了眯眼睛：“真的吗？我不信。”
鬼：“……”
鬼：“我喝了。”
司命：“你没喝。”
鬼：“我喝了！”
司命：“你没喝！”
阎王及时出声，问站在一旁的鬼差：“刚才那鬼可有喝孟婆汤？”
鬼差恭敬行李回复到：“大人，这鬼确实已经喝过孟婆汤了。”
司命：“哦，那你投胎去吧，去吧去吧！”
“司命，你可知你刚才差点犯下大错！”阎王一脸严肃的看着的司命。
“不就是一碗汤的事嘛，至于这么严肃吗？”司命一脸的不乐意。
“什么叫‘不就是一碗汤的事’？”阎王一听彻底怒了，“你手里那碗汤刚才如果真叫那鬼喝下去了，后果不是你我二人承担得起！。”说完便愤愤离去了。
（六）
司命因着阎王那一通火，也闷了一肚子气，本想回天上去，奈何自己捅的篓子还没补完，只得暂时留在地府。
司命每日都在奈何桥边帮孟婆，也从孟婆那里得知了一些关于阎王的事。
“现在这一位阎王上任不过二百年。听说这任阎王本是在奈何桥头等自己心爱的姑娘，却被来奈何桥巡视工作的上一任阎王看中了，觉得他是位鬼才，便带了回去当自己的接班人培养。”
“等等，鬼才？”
“活着的叫人才，死了的可不叫鬼才嘛。”孟婆挥了挥手里的汤勺，示意司命不要打断自己讲故事。
“奈何桥头每年都有不少人迟迟不愿喝下那孟婆汤，只为了在桥头等自己爱的人经过，说上最后一番话。咱们这位阎王爷啊，曾经也是个痴情的人哟！”
司命好几天没回阎王的小院了，估摸着阎王也该消气了，便去了小院找他。一进小院，便见阎王正在小院里喝酒。
自己一来这地府，这阎王是天天喝酒，自己这是多不受待见呐。唉，难受，想哭。
司命走到阎王面前，十分真诚的向阎王道歉。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你既是向我道歉，那你可知你错在哪了？”
“不知道啊！”司命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阎王。
“不知道你道什么歉呐！”
“我这不是等着你告诉我我错哪了嘛~”
“……”
（七）
“你可知那天我为什么会生气？”阎王放下酒杯看着司命。
“我不知道啊，这不是来问你来了嘛。”司命在阎王对面坐下，顺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孟婆汤的作用是让往生的鬼忘记自己今生的一切，不带一点今生的记忆去投胎。就好比把一幅画遮掉原画，再上一层白色，重新作画。他们的今生就是这被遮掉的画，重新绘的画便是他们的来世。”阎王放下酒杯认真的和司命解释。
“那喝两碗孟婆汤不是会忘得更彻底吗？”
“倘若你那天真让那鬼把第二碗孟婆汤喝下去了，便真的是惹出大祸来了。孟婆汤会随着往生者年龄的增长慢慢失去作用，正常情况下，在孟婆汤失去作用前，关于前世的记忆会彻底消失，可如果喝的是两碗孟婆汤，这孟婆汤失去作用的时间反而会提前，往生者也会慢慢记起关于前世的记忆。”
“可这和你那天说的我二人承担不起的后果有什么关系呢？”司命托腮看着阎王，“你讲了这么多也没有什么是你我二人无法承担的啊。”
“此人如果再入轮回，便是喝再多的孟婆汤也忘不掉前世的记忆。他会带着这之后每一世的记忆重入轮回，忘不掉前世他便只能入魔道。这地狱生魔，天庭定会第一时间察觉，这魔头还是出自你手，你我二人又怎能逃脱干系。”
“这多喝一碗孟婆汤，后果居然这么严重！”司命一脸震惊，拍了拍胸口,“还好我那天没让那鬼多喝一碗汤，幸好，幸好。”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你之前又不告诉我，你早点告诉我，我就早点害怕呀。”
“你没回来我怎么早点告诉你。”
“你就不知道派人来寻我吗？”
“我为什么要派人来寻你，你不是天天都在那奈何桥呆着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奈何桥？”
“我天天去那奈何桥，能不知道吗！”
“你天天去奈何桥？”司命摸了摸下巴嘀咕道，“看来孟婆说的是真的。”
阎王手里把玩着酒杯，一边问道：“看来孟婆和你说了些什么。”
（八）
“你每天都往那奈何桥跑，是不是在等你那位姑娘啊？”司命满眼好奇的看着阎王。
阎王停住了转杯子的动作看来司命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低头继续转自己的杯子。如果司命有注意到阎王的动作的话，便会发现他现在的动作比刚才慢了许多。
“你和我说说你等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等我把这的事忙完了，我回去翻翻命簿，帮你找找那姑娘现在在何处，看能不能引她来和你见上一面。”
“你回去吧，”阎王将手里的酒杯放回桌面，“我困了。你也早点歇息。”说完便起身回房了。
司命见阎王神色不对，待他回房后，自己也转身回了房间，关门之前嘴里还嘀咕着：“不说就不说嘛，我明天去问孟婆，我一定会知道你喜欢的姑娘叫什么名字的。哼，小气鬼。”
司命在地府又呆了几日，只是并不似前几日那般一整天都呆在奈何桥边，只是上午去一下奈何桥边帮孟婆，下午便在这地府城里到处转悠，打听关于阎王喜欢上的姑娘究竟是谁。
地府里因司命当初笔误死掉的鬼魂，已经全部往生了，司命也该回去了。临走前司命又去小院里找了一次阎王，不死心的问他关于他喜欢的那姑娘的事。只是这一次司命一进小院，便看见了阎王早已泡好茶坐在桌边等她了。
司命十分不敢相信，这位在地府里以从不迟到早退著称的阎王爷居然也有提前下班的一天。司命有点不敢相信，坐在桌前的是咱们从不早退的阎王，小心翼翼的挪到桌边的凳子坐下，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真的是阎王吗？”
坐在对面的阎王取了一个杯子给司命倒了一杯茶。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关于她的故事吗？”
阎王并未说“她”是谁，司命却知道他要讲的是他和那位姑娘的故事。
（九）
“我来到这地府之后，守着和她之间的承诺，一到地府便往奈何桥边去，想寻到她和她一起去投胎。却不曾想在半路上被巡查工作归来的上一任阎王看中，将我带了回去。上一任阎王把我带回来后，并没有立即让我做阎王，只是每天来劝我让我早点答应。我心里记着那约定，一直不肯答应做阎王。后来有一天上一任阎王和我说，她在奈何桥边呆的太久了，沾染了太多鬼气，已无法再入轮回。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我答应他的请求，做这新任阎王，阎王上任时可渡一批无法往生的鬼进入轮回，我可趁此机会将她送入轮回。我本不想同意，可一想到她是因为我而耽误了投胎的时机，便答应了请求，做了这阎王。她也喝下孟婆汤入了轮回。在她入了轮回之后，每一天我都去鬼门关等着，希望她入地府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一次也没见着她，想来她定是怨我没有信守当初的承诺才不愿见我的吧。”
“可你已经死了，不能再自称自己是‘人’了吧？”司命趴在桌子上，看着阎王，见他盯着自己，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自己真的不是故意打断他讲故事的。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段时间你没再每天都去鬼门关的理由？”
“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原来这一世，她已成了天上的仙。她不会再来这地府，我去再多次鬼门关，也等不来她。”
“你这故事好，话说我当上司命之后还没写过这样的命簿。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好好写上几本，想必到时候人间又有几出才子佳人的感人故事。”司命笑嘻嘻的看着阎王，眼睛亮亮的。阎王看着司命楞了一下，不禁想起两百多年前，她也曾这样笑着看着自己，听自己给她讲故事。
（十）
地府的事忙完了，司命回去了天上。阎王仍旧每天按时上下班工作，但不再一下班就往鬼门关跑了。一次阎王下班回府的路上遇到了张大妈，张大妈问阎王怎不去鬼门关等那姑娘了，大家伙都想见见是怎样的一位姑娘，竟引得阎王每天往那鬼门关跑。阎王说大家都见过那姑娘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便不去打扰她了。张大妈思虑一会才反应过来，阎王说的是谁。冲着阎王离开的背影说：“我前几天在奈何桥看见司命了，她在问孟婆要孟婆汤喝。你是不是惹她不开心了，竟是惹得她要喝孟婆汤来忘了你!”
张大妈的话，也不知阎王究竟有没有听到。
又过了几日，白无常说司命来了，现在正在鬼门关，指明要阎王前去迎接。阎王皱眉，心想不知司命这次又写死了多少人，叹了口气，起身往鬼门关去了。倒了鬼门关才只见着一个小童。
阎王问那小童：“司命在哪？”
小童恭敬行礼，回答到：“司命大人马上就来，阎王大人还请等一等。”说完转头冲旁边的大门喊道：“司命大人，阎王大人来了，你出来吧！”
司命从门后走出来，向阎王挥了挥手。
阎王见司命不似从前那般随意打扮。今日的司命挽了发髻，戴了珠钗首饰，竟和二百年前阎王心爱的姑娘身影重合在了一起。他的楚楚回来了，阎王一瞬间湿了眼眶。
司命本名钟楚楚。
阎王本名何文谦。
司命伸手拍了拍阎王的肩，看着阎王的眼睛：“何铁柱，我回来了！”
阎王嘴角抽了抽，忍住想打她的冲动，也伸手拍了拍司命的肩：“钟翠花，回来就好！”
这次换司命抽抽了。
“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爹是想给我起名叫钟翠花来着，这不是最后没用上嘛。你怎么记这么久啊！”
“你不是为了让我有一个和你配得上的名字，也给我起名叫何铁柱吗！还说什么‘翠花比楚楚好听’。”
“那是我年少无知好不好，你用不用记这么久！”
……
几年后，一位书生路过阎王府门前时，被阎王门口的侍卫抓了进去，没几日，地府里的众鬼便发觉阎王又换了。
人间某处，司命在树下的椅子上打盹，一个小孩子跑到司命跟前，望向身后的阎王说：“爹，你看！娘又在睡懒觉！”
阎王只是笑笑，将手里的披风给司命盖上。
阳光微暖，偶有蝉鸣，有风吹动树叶，洒下斑驳的影。院子外是喧闹的红尘人间。
by 程诗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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